只是，想和你在一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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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先他住的地方是一片森林，也就是我们平时看到的那种森林，有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，明朗如镜的天空和大朵大朵的白云。春天的时候，小鸟们在他身上筑巢；夏天的时候，兔子在他脚下乘凉；秋天的时候，他和树叶们告别；冬天的时候，松鼠在他身体里过冬。他和他的同伴吸取着土地的精华，在自己的小小空间里幸福地生活着。

后来有一天，电锯声代替了风吹过树叶的声音，开始剧烈地刺激着他的耳膜。渐渐地，动物们都搬走了，天空变得灰暗起来，周围越来越空旷，他的伙伴们都变成了一棵棵矮矮的树桩，他看着他们的生命慢慢枯萎，分离的悲痛和死亡的恐惧包围着他。
那些锯子后来没有锯他，有个戴黄帽的人说他是什么国家保护树木，不能砍。所以到了到最后，巨大的森林里，只剩下了他一棵树了。当然我想这时，这里已经不能再称为森林里，只能说是一片旷野了吧。

他在这片旷野上孤独地活着，这时他倒宁愿那些人锯了他，因为每天他都感觉很寂寞，他没有脚，他的根深深地埋在土地里，他即不能象动物一样离开，也不能象同伴们一样死去。那种寂寞其实是一把更可怕的锯子，它每天都在锯着他的心，他却只能静止不动地忍受着这种寂寞。

春夏秋冬，时间一季季一年年地过去了，就这样，过了几十年，对一棵树来说，几十年只是几个交替的季节罢了，大自然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变化着，旷野变成了草地，草地上又长出了一些不知名的野花，也出现了有一些深深浅浅的水洼，他翠绿色的叶子落了又长了，他的寂寞在心中麻木了，季节在他眼中已没有半点颜色，有时回忆起那片茂密的森林，他会怀疑，那是否只是一场美丽的梦。

但是，无论他的心境是怎样的灰沉，这一年的春天还是象往常一样如约而至。春雨过后的清晨，他在阳光下昏昏欲睡。一阵风轻轻地吹过，他忽然听到地上一个小小的声音说：“你好！”
象是沉睡已久的人，听到别人的呼唤一样，他睁开眼望了望脚下，看到一抹清嫩的翠绿。
那是一株还很小很小的树芽，应该是刚刚才从泥土中冒出头的吧，阳光下那嫩绿身体上几粒雨露闪耀着，隐约可以看到小芽期待又兴奋地小脸。
“你好！”他有点惊讶自己还能说出语言，树的语言是很朴实，也很最真诚的。
“你长得可真高，你一定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了吧？”小芽见他回答，开心地扬起了脸，他看到她有一张很可爱的脸。
“是的，很久了……”想到这个问题，他的心情又沉了下去。
“真好呀！你一定认识很多朋友，见过许多美好的景色吧？”
“也许吧！”他想到了那许久以前，美好的森林，悻悻地回答。
“啊，那太好了，我真是太幸运了，你有空可以给我讲讲你见到过的有趣的事吗？”
“嗯。其实也没什么。”
“怎么会没什么呢？至少回忆中总有点什么吧？”小芽难以置信地说。
他说不出话了，回忆，回忆里有什么呢？
“外面的世界真是漂亮，尤其是这日光浴，让我全身都舒坦极了！”小芽见他不说话，便笑着伸了个懒腰，自己说起来：“看来我辛辛苦苦地挣出泥土总算没白干，哼，那泥里的蚯蚓还说外面的阳光会把我晒死的呢……”
她自顾自地说着，他在一边听着，被逗笑了，真是一株爱说话的树芽呀！

他本就不是一棵多话的树，现在沉默了这么久，话就更少了。
而她，总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，从太阳出来，说到月亮快落下了。就连一阵风吹过，她也要兴奋个大半天。
他虽然不喜欢说话，却是很喜欢听她说的，看她快乐的表情，得意地样子，自己也就跟着乐了。
她给他取名叫“阿呆”，她说他总是呆呆地。呆就呆吧，他喜欢她给他取名字时的表情。
他于是叫她“闹闹”，他说她没一刻安静的。闹就闹吧，她扬着头说，我跟你好才和你闹的，一般的我还不理他呢。

就这样，在一棵叫阿呆的树孤独了五十年后的一个清晨，身边冒出了一枝叫闹闹的小树芽……

闹闹喜欢晒太阳，她说太阳能她有一种充满希望的感觉。
阿呆喜欢看星星，他说星星是不用语言，也能听到声音的。
他们每天一起晒完太阳后，再看星星。阿呆告诉闹闹，每一棵星星都是一个美丽的故事。闹闹就亮起她惊奇的眼睛大叫，这么多故事呀！真想听听呀！阿呆你给我讲讲吧。
阿呆本不想讲，但看着闹闹期待的眼神，就叹了口气，说，好吧。

“从前有一片树林，树林里有许多树。”阿呆开始讲了。
“嗯嗯嗯”闹闹在一边兴奋地应着。
“有一天，所有的树都被一群人给锯了。只剩下一棵树。”
“嗯嗯嗯！后来呢？”闹闹问。
“后来，那棵树也死了。”
“什么？然后呢？”
“然来？没有了，都死了呀！”阿呆回答说。
“你这也算故事？？”闹闹瞪着大眼睛气忿地说着。
“这样还不算吗？”阿呆低沉着说，“那么美丽的一片树林，大家都幸福地生活着，虽然不能自由地行动，却也能自在地呼吸。其实当时感觉并不是很幸福的，但是看着他们一个个地离开了，我开始明白失去的是什么……一个个都离开了，把我一棵树孤单单地留了下来……”
“阿呆……你怎么了？”闹闹问。
阿呆回过神笑笑，说没什么。
“没什么？没什么你哭什么？”
阿呆呆了呆，望了望闹闹：“哭的是你吧？”
闹闹说：“我没哭呀，树不象动物一样有眼泪，怎么会哭呢？我只是只到你的心哭了。”
阿呆没说话了。
两人安静地，继续看星星。

不知道以后他们的故事，以后会不会也变成一棵星星。

有一天，阿呆告诉闹闹，有一种树，是会流泪的。
那种树叫松树。他是一种很怕热的树，因为一天夏天，阿呆就会看到他身上流出好多好多眼泪。
“真可怜呀！”闹闹同情地说。
“如果有和他的眼泪差不多大小的动物被眼泪抱住了，那小动物就再也出不来了。”
“天哪！”
“那颗眼泪，久了，会变成一颗琥珀。琥珀里的生命，也永远地静止在里面了。”
“真好！”闹闹说。
“真好？”阿呆奇怪极了。
“如果也有这样一颗琥珀抱住我们，那多好呀，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。”
“傻瓜，哪有这么大的琥珀！”阿呆笑着说，心里却感到了一阵温暖的幸福。

闹闹长高了，她的树叶茂盛起来，风吹来过，也能发出沙沙的声音了。她长得比阿呆要秀气，身体很苗条，而且很特别的是，她和身体总飘着一阵淡淡的清香，阿呆很喜欢这种香味，这是闹闹的香味，这是幸福的香味。

“我一定要长得很高很高！”有一天晒太阳时，闹闹说。
“干什么？要亲吻天空？”阿呆打趣地问。
“不是的。我要牵牵你的手。”
“我的手？”
“是的，你的手，我想长得能牵到你的手！”
阿呆望着自己伸展的枝叶，忽然间希望自己能长得矮一点。

只要有阳光，有土地，有水源。树都能长得高高的。闹闹长呀长的，他们一起度过了无数的日子，有风和日丽的，也有大风大雨的。

感觉好快乐。这样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。

如果没有那件事，闹闹的手再过一年就能牵到阿牵的手了。

那天早上阿呆是被一阵巨大的突突声吵醒的，这声音多熟悉呀，它曾无数次在阿呆的梦中出现过。
这是锯子的声音，这是树的身体被切断的声音。
他惊慌地睁开眼，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事。
一群人类，正在用一根锯子锯着闹闹的声音。闹闹呆呆地立在那里，两眼看着阿呆。
这时候，对于树来说，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了。
对于两棵相爱的树来说，想要的，只是安静的呆在一直罢了。

阿呆看着闹闹倒在地上的身体，一个人在一边得意地说，这可是一株上好的紫檀木呀！
他又看着人类把她拖走，从头到尾，他什么也做不了，只能静静地站在一边。

他渐渐地枯萎了，很多有名的植物学家来看过他，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得了什么病。他的叶子和他的身体一起，渐渐变黄，象一个衰弱的老人。终于有一天，人们对他失去了希望，他也被锯了。

他蒙胧地意识听到自己的身体倒地的声音。感觉自己被锯成了一块块，有些被拿去做药了，有些被丢掉了，有些被烧了，有些被做成木雕。
最后剩下的一块，有人说刚好要做的梳妆台差一块木头。于是就拿了他。
他被做成了梳妆台的一个台面，当他和身体被钉子钉住时，他又闻到了那阵熟悉的香味。

那香味，是紫檀木独有的香。
那梳妆台的其他材料，是紫檀木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