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为什么要采访我?我只是沙漠里的一粒沙” | 真实故事 去过纽约的人都知道,纽约有一条“福建街”。 纽约是全世界除了中国本土和新加坡这样的华人社会以外,华人人口最多的城市。大大小小的唐人街有七八个,最早的老唐人街有100多年的开埠历史,主要是广东人和香港人打下的江山,在这里粤语是通用的语言。 大概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,以福州和周边县市为主的福建人开始大规模向海外偷渡,很多村、乃至县,几乎整个被掏空。比如福清县,据说100多万人里有70万在国外。 福建民间流传一句话,“台湾人怕平潭人,日本人怕福清人,英国人怕连江人,美国人怕长乐人,全世界都怕福建人”。 意思就是平潭人主要移居到台湾,福清人到日本,连江人到英国,长乐人到美国。 这些长乐人到了纽约以后,选择了紧挨着老唐人街、原本比较偏僻的一块地方扎堆住了下来,最终把那里的东百老汇大道变成了一条福建街。在那里,福州话才是通用语言,街上到处是福建餐馆。
拜前几十年美国宽松的移民政策所赐,这些人到了纽约以后就黑了下来。美国政府默许他们的存在,甚至还在很多方面给他们提供便利和保护。 纽约市的警察明知他们没有身份,但是法律规定不能随意要求他们出示护照,否则警察就得吃官司了。在政治正确的语境里,甚至连“非法移民”这个词都不能用,要说“无证移民”,undocumented immigrant。 现在这个福建人建立的新社区规模巨大,人口已经超过了老唐人街。全纽约50万中国移民,有20多万是福建人。 这些福建人可以说是上一辈中国人典型的一个缩影—— 在中国经济还不太发达的那个年代,出身底层的他们为了生存不择手段铤而走险,在异国他乡用接近尘埃的姿态顽强地扎根下来; 他们吃苦耐劳,在最恶劣的生活环境里高强度工作,他们赚的钱真的可以称之为血汗钱。 很多刚偷渡到美国的福建人生存状况极其恶劣,我曾经去过他们住的地方探访,一个黑暗无光的小房间,摆满了上下铺的床位,床和床之间仅留下一人宽的过道。 他们省吃俭用,在中餐馆打黑工的人因为吃住都由餐馆提供,一年赚的三四万美金可以一分不少全部攒下来寄给留在国内的家人。 也有人攒了钱,开始自己开餐馆、开洗衣房,然后把家人接过来。那些福建农民,就是这样硬生生地在纽约开创出了自己的地盘。 他们的经历,是美国梦,也是中国梦。 对于这些人,大多数中国人一无所知;而美国的主流社会同样也是一无所知。 很少有人知道,就在宇宙中心,世界最繁华的城市里,就在他们不远,生活着这样一群人。 但是,我觉得他们的生存状况,值得关注。 我的朋友荣筱箐在纽约做了很多年的记者,还曾经得到普利策新闻中心的资助,采访了近百名纽约福建人。 我请她写了一篇文章,有点长,但是相信我,值得耐心看完。 1、 七月底我在纽约参加了一场葬礼,仪式感十足,却不是“让钢琴静默,鼓声沉郁……给白鸽子戴上黑领结,给交警戴上黑手套”的那种仪式。 到场的几百人虽大都身着黑衣,腰里却系着巴掌宽的红绸腰带;现场乐队主打唢呐铜锣,卖力的搞出个鼓乐喧天;主持人天生一幅哭丧脸,眉眼四角好像坠着秤砣,每个字出口都是一扬一顿三回转,无泪却欲哭;孝子贤孙一字排开叩头跪拜,扶灵痛哭者须有人搀扶才肯离开。 如此传统的中式葬礼别说在纽约,就是在中国恐怕也要在偏远的乡下才得见。 其实这家殡仪馆所在的地段,唐人街坚尼路41号,正是纽约的城乡结合部,往西多走几步就是人称“福州街”的东百老汇。 这里聚居着80年代中到2000初偷渡高峰期从福州乡下铤而走险来到美国的偷渡客,街上店铺门脸货品吃食一应陈设,甚至人们的口音发型和衣着都跟福州乡下如出一辙。 葬礼上的逝者是位享寿86岁的老人,名叫郑光大。走在这条“福州街”上的人们很多可能并没有听过他的名字,但他跟他们多少都有些拐弯抹角的联系。 在国内的时候,郑光大曾经是一名中学老师,60年代到90年代郑光大在福州亭江镇教了三十多年生物,早年间有个得意门生名叫阿萍。 阿萍深得老师的赏识并不是因为成绩好,那个年代生物课其实就是到田里学农,也无所谓成绩。 阿萍在田里看到蚯蚓不会像别的女孩那样吓得尖叫,而是抓在手里把玩。还有,她家条件好,父亲很早就下了南洋,从国外给她带回的新自行车,她也会大方的借给同学去练车。 郑光大当时就觉得这个女孩勇敢大气与众不同,后来她果然成了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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